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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雙心河 海明威

 

  這是海明威半自傳性的中篇小說,收錄於《我們的時代》一書中。

故事其實很單純,說的是主人公尼克回到少時熟悉的河邊釣魚,通篇的

角色只有尼克一人,除了走路和釣魚外幾乎沒有其他枝節。

  然而,尼克代表的是戰火與創傷,從戰場歸來,傷痕累累的他回到

歷經野火的家鄉,一邊走著,一邊在自然中尋找希望。  

 


 

 

第一部分

 

  火車沿著鐵軌繼續前進,繞過野火肆虐的山丘,消失在視線之外。

列車的服務員把捆好的帳篷和鋪墊扔出行李車廂,尼克便坐在上頭目送

火車離去。放眼望去,四周沒有任何村落,只有鐵道和灰燼焦土。曾經

林立在貫穿賽尼鎮那條街上的十三街沙龍,如今風華不再,一點痕跡也

沒有留下。豪宅酒店的殘壁兀立著,石材卻已在大火中崩裂瓦解。那是

賽尼鎮唯一的遺跡,連路面也燒得一乾二淨。

 

  尼克眺望燒成灰燼的山壁,他本來期望能在那裏找到城鎮零星的屋

舍。接著,他沿著鐵軌走到河上的橋。河流就在那裏,河水衝擊著木頭

橋墩,激起漩渦。尼克低頭看著清澈的河,河水映著河床上的卵石,透

著一點褐色。他看見鱒魚抵抗著激流,奮力擺動魚鰭。他看著牠們快速

地調整鰭的角度,在急流中保持穩定。尼克看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他看著牠們一頭鑽入激流。又深又急的河水中有許多鱒魚,從如鏡

的水面看下去,牠們的形影微微扭曲。水面在衝擊到橋墩時,會平滑地

隆起。體型較大的鱒魚都在水底,尼克一開始沒注意到牠們。接著他看

到牠們在布滿碎石的水底,似乎將身體固定在不斷翻湧的沙土和碎石中

,偶爾被激流衝起。

 

  尼克從橋上看入河水中。那天天氣炎熱,一隻翠鳥飛過河面。尼克

很久沒有在水中看見鱒魚了,牠們讓人心滿意足。當翠鳥的影子掠過時

,一隻大鱒魚逆流躍出水面,牠的影子在水下劃出一道軌跡,隨著牠衝

破水面,躍向陽光時消失。直到牠重新落入水中,牠的影子似乎隨著水

流向下,回到牠在橋下的位子,而牠則再次轉向,面對著激流。

 

  看著鱒魚游動,尼克的心緒也隨之起伏,熟悉的感覺再次浮上。他

轉身望向下游,流水悠悠,清淺的河床上散布卵石和較大的圓石。河道

在崖壁下轉彎,形成深水潭。

 

  尼克循著枕木往回走,他的背包還放在鐵軌旁的煤渣裡。他的心情

愉快。他調整繫緊背包上的繩索,將背包甩到背後,雙手穿過肩背帶。

為了減輕肩頭的重量,他用前額頂住背包的頭帶。然而,背包還是太重

,令他難以負擔。他只好將皮製釣具箱拿在手中,身體盡量前傾,讓背

包的重量維持在肩膀以上。他沿著平行的鐵軌走著,將城鎮的灰燼和高

溫拋在身後。繞過一座山丘,兩側的山丘上都有火燒的痕跡。他走上通

往鄉間的路,全身因為包袱的重量而痠痛不已。地勢緩緩上升,更令他

舉步維艱。天氣燠熱,他的肌肉痠痛,但他卻感到快樂,彷彿已將一切

拋諸腦後。他不再迫切地需要思考或寫作,逝者已矣,再無所求。

 

  打從他下了火車,服務員將他的背包拋出車門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賽尼鎮被燒毀了,鄉間也燒成灰燼,面目全非。但這沒關係,大火不

可能燒毀一切。他沿著道路繼續前進,在陽光下汗流浹背,翻越分隔鐵

道和松林平原的山丘。

 

  道路向前延伸,偶爾隨著地勢下降,但幾乎都是上坡。他繼續沿著

與焦黑丘陵平行的道路前行,直到來到山頂。尼克倚著樹樁坐下,掙脫

了背包的背帶。在他前方,極目望去盡是松林生長的平原。火燒的痕跡

只到綿延丘陵的左側,前方平原則散布著島嶼般的黑松林。再更遠一些

則是蜿蜒的河道,尼克的目光隨著河道移動,看見河道上閃耀著粼粼的

陽光。

 

  除了松林平原外,他前方就只有代表著遙遠蘇必略湖的青藍色山丘

。在平原的艷陽中,他只能模糊地遙望著高山湖區。如果看得太專注,

湖區便又消失在視線中。唯有漫不經心地一瞥,才能看見遙遠得那高原。

 

  尼克倚著燒焦的樹墩坐下,點起一根菸。他的背包剛好壓在樹墩頂

部,繩帶還繫著,以便隨時出發,而方才貼著背部的地方則留下一塊凹

陷。尼克一邊坐著抽菸,一邊看著眼前的景色。無須拿出地圖,從溪流

的位置,他就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他抽著菸,伸展雙腳,發現有隻蚱蜢跳到他的毛襪上。那隻蚱蜢的

顏色彷彿煙燻。走在上坡道時,他驚擾了幾隻塵土中的蚱蜢。它們全是

黑的,不像大型的蚱蜢,有黃黑或紅黑相間的翅膀,在起飛時會從黑色

的翅鞘中展開。它們只是普通的蚱蜢,卻全身烏黑。尼克當時有點詫異

,卻沒有認真想過。此刻,當他看著黑色蚱蜢用口器啃嚙他襪子上的毛

線,他豁然領悟:是這片灰燼之地將它們燻黑。野火應該是在去年蔓延

,但它們至今依然漆黑,也不知這影響會維持多久。

 

  他小心地伸手,抓住蚱蜢的雙翅。他將蚱蜢翻過來,讓它的腳在空

中擺動,打量著它分節的腹部。是的,它的腹部也被燻黑,但和灰撲撲

的背部和頭部不同,散發著金屬的光澤。

 

  「走吧,蚱蜢。」尼克在旅途中第一次這麼大聲說著,「飛向別處吧。」

 

  他將蚱蜢拋向空中,看著它飛向道路對面燒焦了的樹樁。

 

  尼克站起身,背靠著樹樁上的沉重背包,雙手穿過肩帶。他背著背

包,站在山坡上,俯瞰著鄉間景象,以及遠方的河流。他向山下走去,

離開了方才的道路。腳下的土地很舒服,燃燒的痕跡在兩百碼外終止。

接著他看見高及腳踝的香蕨,穿過之後則是一片短針松林。地勢起伏綿

延,腳下的土地充滿生機。

 

  尼克透過陽光確認自己的方向,他知道自己要從哪邊過河,於是繼

續穿過松樹林,翻越一座又一座小山丘,有時山頂的一側會長滿茂密的

松林。他折下一些蕨類粗糙的細枝,放在他的肩帶下。細枝在摩擦時會

發出香氣,他一邊走一邊嗅著。

 

  走在凹凸不平又毫無遮陰的路上,尼克感到又累又熱。他知道只要

向左走,就可以走到河邊,距離應該不會超過一英里。但他繼續向北進

發,希望能在一天之內盡可能到達上游的地方。有一陣子,尼克可以看

見綿延的高地上一片如島嶼般的松樹林。他經過一段下坡,又向上走到

峰脊,然後向松樹林出發。松樹林下沒有雜草矮樹,松樹筆直地指向天

空,或是彼此傾靠,挺立的褐色樹幹沒有旁生的枝枒。枝枒都在高處,

錯綜交纏,在林間的地面投出大片陰影。

 

  尼克走在樹林邊緣光裸的褐色土地,頭頂還隱約有松樹的遮蔭。土

地的鹽分含量很高,上頭有部分被松針覆蓋。松樹長的很高,枝枒都在

高處生長,所以在下方留下一片沒有遮陰的空地,讓陽光直射而下。森

林外緣的界線則是著香蕨生長之處。

 

  尼克丟下背包,躺在樹蔭下。他背靠著地面,看著松樹的樹梢。他

舒展身子,讓頸部、背部和下背放鬆。下方的土地很舒適。他抬頭透過

枝枒,看著天空,然後閉上眼睛。接著,他再次睜開眼睛,看著天空。

有陣風吹過樹梢,他又閉上眼,進入夢鄉。

 

  尼克醒來時全身僵硬,幾乎要抽筋。太陽已經下山,他的背包沉重

萬分,背帶勒的疼痛不已。他背著背包俯下身,撿起皮製釣具箱,準備

離開松樹林,穿過香蕨的沼澤地,朝河流前進。他知道距離不會超過一

英里。

 

  他通過布滿樹敦的山坡,來到一片草地,草地的邊緣就是河流了。

尼克慶幸自己以來到河邊,他穿過草地,向上游走。他的褲子沾了露水

,變得潮濕。在炙熱的一天後,濕氣來得又快又沉重。河流悄然無聲,

水速甚快,卻又相當平靜。在找一片高地紮營前,尼克站在草地邊緣,

俯視著鱒魚在河水中奮進。夕陽下,牠們的目標是沼澤或另一岸來的昆

蟲。鱒魚躍出水面,捕食獵物。當尼克走在水邊的一小塊草地上時,鱒

魚高高跳出水面。如今,他俯視著河流,心想那些昆蟲多半在水面上停

駐,因為鱒魚都聚集在下游處進食。放眼所及,都是跳躍攝食的鱒魚,

身影在水面下畫出圓弧線,如雨點般。

 

  地勢抬升,砂質的土地被森林覆蓋,俯瞰著草原、河流和沼澤。尼

克扔下背包和釣具箱,想尋找一塊高地。他相當飢餓,但想在煮食前先

紮營完畢。在兩顆短葉松之間,他找到一片夠高的地面,於是拿出斧頭

,砍去兩塊突出地面的樹根。高地的面積夠大,足以讓他一夜安眠。他

用手撫平凹凸石礫的地面,並將蔓生的香蕨連根拔起。香蕨的氣息沾在

他手上,聞起來芬芳。他撫平土地,拔除雜根,不希望任何東西讓他的

毯子不平整。當地面整理妥當,他便展開毯子,其中一條對折後鋪在地

上,再蓋上另外兩條。

 

  他用斧頭從松樹樁劈下一片,再劈成一半,當作帳篷的木樁。他盡

可能地把木片切得夠長夠堅固,能穩穩地固定住帳棚。把帳篷展開在地

上後,靠在短葉松樹幹上的背包顯得縮水許多。尼克將固定帳頂的繩索

繫在一棵松樹上,撐起帳頂,繩子的另一端則繫在另一棵松樹上。掛在

繩子上的帳棚看起來像曬衣繩上的帆布毯子。尼克將木樁穿過他在帆布

上打的洞,用斧柄將木樁深深打進地面,直到固定的繩結也沒入地面,

而帳篷的帆布被拉的緊繃。

 

  尼克在帳篷的開口裝上沙網,防止蚊子闖入。他帶著背包裡的些許

雜物爬進蚊蟲禁區,放在傾斜帳幕下的床頭邊。帳篷裡,光線隱約透過

褐色的帆布滲入,帶著讓人愉快的氣息。帳篷此刻已充滿某種神祕卻像

家一般的感覺。

 

  爬進帳棚時,尼克的心情愉快。他整天都沒有一絲不快樂,但此刻

的感覺不同。此刻,待辦的事都已完成,原本的各種事務都已處理妥善

。旅途艱辛,他疲憊萬分,但旅程暫告段落,他已搭好帳篷,安頓下來

。再也沒有甚麼可以接近他或傷害他,紮營的地方很好,他身在安全的

地方,他在自己搭建的家中,此刻感到腹中飢餓。

 

  他鑽過紗網,離開帳篷。外頭已經很黑了,帳內反而比較亮些。

 

  尼克走到背包旁,用指尖摸索著,從背包深處裝釘子的紙袋中抽出

一根長釘子。他將釘子對準松樹幹,用斧面小心地釘入。他把背包掛在

釘子上,他的補給品都放在背包裡,放在遠離地面的高處比較安全。

 

  尼克很餓,他覺得自己不曾如此飢餓過。他打開一個豬肉和豆子罐

頭,倒入平底鍋中,也打開一罐義大利麵。

 

  「如果我自願帶這些東西,我就有權利這樣吃。」尼克說。

 

  他的聲音在逐漸陷入黑暗的森林裡聽來陌生異常,於是他不再開口。

 

  他以斧頭從樹樁劈下一些碎木塊,升起火堆,在火堆上則架起鐵網

,用靴子將網架埋入土中。尼克將平底鍋和義大利麵罐頭擺在鐵網上,

讓營火加熱食物。他更餓了。

 

  豆子和義大利麵加熱以後,尼克將兩者攪拌混合。鍋子裡開始冒泡

,小小的氣泡大多在升到表面前就消失。食物的香氣四溢。尼克拿出一

罐番茄醬,並切了四片麵包。

 

  泡泡冒的更快了。尼克在火堆旁坐下,將平底鍋移開。他將鍋子裡

一半的菜餚倒到錫盤上,看著湯汁緩緩擴散。尼克知道食物還太燙,他

倒了一些番茄醬上去。他知道豆子和義大利麵還太燙,於是看著火堆、

看著帳篷,他可不希望燙著舌頭,毀了這麼好的氣氛。許多年來,他始

終無法好好品嘗炸香蕉,因為他總是等不及放涼,而他的舌頭又太敏感。

 

  他相當飢餓。河對岸的沼澤裡,迷霧緩緩升起。他又一次打量著帳

篷。可以了。他從盤子裡舀起滿滿一湯匙。「基督啊。」尼克說開心地

說,「耶穌基督啊。」

 

  一直到掃光整盤食物,他才想起自己還有麵包。尼克配著麵包又把

第二盤吃的盤底朝天。自從在伊格內斯街車站餐廳吃了火腿三明治和一

杯咖啡後,他就沒再吃東西了。那一餐吃得很愉快。他以前確實有這麼

餓過,但卻從沒辦法等待。假如他想要,大可以幾個小時前就紮營完畢

,河邊有很多適合野營的地方,但他現在很滿足。

 

  尼克將兩大片松木屑放到鐵網下,火舌立刻竄起。他剛才忘了取些

水來泡咖啡,於是從背包裡取出摺疊的帆布水壺,走下山丘,穿過草地

,來到河邊。河對岸迷霧繚繞,當他蹲下時將水壺進入水中時,河畔的

草感覺又濕又冷。橫放的水壺很快地注滿冰冷的水。尼克稍微洗了水壺

外側,將水壺提回營地。離開河流回到高處後,空氣不再寒冷刺骨。

 

  尼克又釘了一根大釘子,將水壺掛起。他將咖啡壺裝得半滿,為火

堆添了更多木屑,並將咖啡壺放到鐵網上。他不記得以前泡咖啡的方式

,倒是記得自己因此和霍普金爭論過,至於誰贏了也印象全無。他決定

先將咖啡煮沸。他想起這是霍普金的方式。他和霍普金曾經無所不爭。

 

  等待咖啡沸騰時,他打開一小罐杏桃。他喜歡開罐的感覺。他將罐

頭杏桃倒在一只錫杯裡。他一邊看著火堆上的咖啡,一邊喝著罐頭杏桃

的糖漿。一開始小心翼翼,不想灑了,接著沉思般地吸著杏桃的果肉。

罐頭杏桃比新鮮杏桃更美味。

 

  他看著咖啡沸騰,蓋子翻起,咖啡和咖啡渣從壺的側邊溢出。尼克

把咖啡壺從爐子上移開。這是霍普金的勝利。尼克在空的杏桃杯中放入

砂糖,倒了一些咖啡放涼。咖啡壺太燙了很難倒,於是他用帽子包住壺

的把手。他不會毀了這杯咖啡,這第一杯咖啡,算是對霍普金這個認真

的咖啡品嘗家致意。

 

  霍普金是尼克遇過最認真的人,認真卻不會讓人覺得沉重。許久以

前,他會不動嘴唇地說話,會打馬球,在德州賺了上百萬元。當他收到

電報說他在德州的第一個油井有所斬獲時,他借錢前往芝加哥。他可以

用匯錢的,但那太慢了。他們叫霍普金的女人「金髮維納斯」,霍普金

並不在意,因為她不是他認真的對象。霍普金很有自信地說,他們沒有

人會嘲笑他真正的愛人,而他是對的。

 

  收到電報以後,霍普金就離開了。他們那時在黑河,電報花了八天

才傳到。霍普金把他的22口徑柯爾特自動手槍送給尼克,把相機送給比

爾,讓他們記得他的同在。他們相約下個夏天一起去釣魚,霍普金說他

能弄到一艘遊艇,讓他們沿著蘇必略湖北岸巡航。他很興奮,但是很認

真。他們道了再見,覺得很難受。而他們沒有再見過霍普金。那是很久

以前在黑河發生的故事了。

 

  尼克喝著咖啡,那是霍普金提過的咖啡,嚐起來苦澀。尼克笑了,

這是個很棒的故事結局。他的思緒開始運轉,他知道自己可以隨時打住

,因為他已經相當疲累。他把壺中的咖啡潑掉,將殘渣撒入火堆中。他

點了一根菸,回到帳篷裡,脫下鞋子和褲子,坐在毛毯上。他用長褲包

起鞋子,當作枕頭,然後鑽進被窩。  

 

  從帳篷的開口,尼克欣賞著營火在晚風中舞動。夜色寧靜,沼澤裡

萬籟俱寂。他在毯子下舒展身子。一隻蚊子在他耳邊嗡鳴,他坐起身,

劃開一根火柴。蚊子停在他頭上的帳頂,尼克快速將火柴舉過頭頂。蚊

子陷入火海時,發出充滿快意的嘶嘶聲。火柴熄滅,尼克重新躺下,蓋

起毯子,側身後閉上眼。他很疲憊,感受到睡意湧上。他蜷縮在毯子下

,進入夢鄉。

 

                                                                                        

第二部分

 

  朝陽升起,帳篷內開始熱了起來。尼克鑽出帳篷開口的蚊帳,欣賞

著晨間風光。他手掌下的草地很潮濕。太陽才剛超過山丘,他看著眼前

的草地、河流和沼澤。沼澤的綠地和河流的對岸都有樺樹生長。

 

  河水澄澈,水流平穩而快速。下游兩百碼處,有三根樹幹橫跨整個

河道,讓上方的河水又深又平滑。尼克看著時,一隻水貂沿著倒樹跨過

河流,進入沼澤地。尼克感到振奮,清晨和河流鼓舞著他。他的時間有

點緊迫,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吃早餐。他升起一個小火堆,將咖啡壺架上。

 

  咖啡壺在火堆上加熱時,他拿著一個空瓶從高地下到草地上。草地

還沾著露水,有些濡濕,尼克想趁太陽曬乾前抓一些蚱蜢來當魚餌。他

在草莖底部找到不少合適的蚱蜢,都緊緊攀附著,被露水弄得又濕又冷

。直到陽光曬暖了身子前,它們都沒辦法跳躍。尼克只抓了中等大小的

褐色蚱蜢,放進瓶子裡。他翻開一截倒樹,發現在邊緣的陰影下有上百

隻蚱蜢,就像蚱蜢的驛站。尼克在瓶子裡放了莫約五十隻中型的褐色蚱

蜢。當他捕抓蚱蜢時,陽光曬暖了其他蚱蜢,於是它們紛紛跳走。它們

一邊跳躍一邊滑翔,一開始只能飛一小段,降落時全身僵硬,彷彿死了

一般。

 

  尼克知道,在他吃完早餐後,那些蚱蜢大概就會恢復活力了。若沒

有露珠,他可能得花一整天來抓滿滿一瓶好的蚱蜢,而且可能必須用帽

子揮擊,不小心還會壓碎好幾隻。他在河水中洗手。只要在河邊,他便

感到興奮。接著,他回到營地。草地上已充滿跳躍的蚱蜢,而瓶子裡的

蚱蜢也暖了身子,混亂地跳動。尼克撿了一根松枝當作塞子,將瓶口堵

住,所以蚱蜢無法脫逃,但也留下足夠的空隙,讓空氣流通。

 

  他走之前把樹幹翻回原處,這樣他就可以每天早上都抓到蚱蜢了。

 

  尼克將裝滿跳躍蚱蜢的瓶子靠著松樹幹擺著。他很快地混合一杯蕎

麥粉和一杯水,攪拌均勻。他在咖啡壺中放入一把咖啡豆,從罐頭中倒

了一些油脂到加熱的煎鍋上。他在冒煙的煎鍋緩緩倒入蕎麥麵糊,看著

麵糊像岩漿般流動擴散,油脂四處噴濺。麵糊的邊緣開始變硬、變黃,

然後變得酥脆,表面則冒著泡,坑坑洞洞的。尼克用一片新砍下的松木

當鍋鏟,輕輕推著麵餅焦黃的部分。他左右搖動煎鍋,麵餅的上方還沒

完全凝固。我可不會現在就翻它,尼克心想。尼克將松木片伸到麵餅下

,將麵餅翻面,尚未凝固的部分在煎鍋裡噴濺。

 

  當麵餅終於煮好,尼克重新在煎鍋上塗油。他用了剩下的麵糊,又

做了一大一小兩張麵餅。

 

  尼克在大小兩張煎餅上抹了蘋果奶油,吃完以後,又在第三張上塗

了蘋果奶油,對折後用油紙包好,放入上衣的口袋。他將蘋果奶油的瓶

子放回背包中,並切了麵包準備做兩個三明治。

 

   他在背包裡找到一個大洋蔥,切成兩半後把光亮的外皮剝下。接著

將其中一半切片,做成洋蔥三明治,用油紙包好,放進卡其上衣的另

一個口袋裡。他將火堆上的煎鍋翻面擺著,享用著微甜黃褐色的咖啡,

裏頭還加了保久乳。他清理了營地,真的是很不錯的營地。

 

  尼克將他的飛釣竿從皮製釣具箱中取出,組裝完畢,將釣具箱放回

帳篷裡。他裝上捲線器,將魚線穿過捲線器捲好,過程中必須用手抓緊

,否則魚線會因為本身重量而滑掉。釣線很重,是雙錐形漸變線,尼克

在許久以前用八塊錢買的。重量的目的是在拋竿時可以向後甩,讓幾乎

沒有重量的羽毛鉤平直地向前飛去。尼克打開鋁製的腦線盒,腦線纏繞

著放在潮溼的法蘭絨隔層中。尼克在往伊格內斯街火車的飲水機弄濕法

蘭絨片,讓腦線軟化。尼克拆開其中一捲,將一端綁在沉重的釣線上,

在另一端則綁上魚鉤。魚鉤很小很細,而且有彈性。

 

  魚鉤是尼克從放在大腿上的釣鉤盒中取出的。他拉緊魚線,測試了

一下繩結和釣竿的彈性。手感不錯,他小心不讓魚鉤刺著他的手指。

 

  他握著釣竿,朝河邊走去,裝了蚱蜢的瓶子用皮帶綁在瓶口處,掛

在脖子上。他的魚網用鉤子掛在腰帶上,肩膀上則背著一個長形麵粉袋

。袋子的四個角都綁了線,線頭壓在肩上,袋子則垂到腳側。

 

  看著釣魚器材掛在身上,尼克感到有點生疏,卻又很快樂。蚱蜢瓶

在他胸前擺動,他胸口的口袋鼓脹著,放了午餐和釣鉤匣。

 

  他踩進河裡,河水的冰冷透心而上。他的褲子緊緊貼著大腿,隔著

鞋子的雙腳感受到河底碎石。河水冷冽刺骨。

 

  湍急的水流沖擊著他的腳。他所站的位置,水深超過膝蓋。他與激

流對抗,腳下的碎石濕滑。他看著圍繞雙腳的漩渦,將瓶子斜放,想取

出蚱蜢。第一隻蚱蜢在瓶口起跳,躍入河水中。它被尼克右腳的漩渦捲

入,在不遠的下游重新浮出水面,拚命踢腳漂浮著。河面的平靜眨眼間

被湧起的水波打破,蚱蜢就這麼消失了。是一隻鱒魚獵捕了它。

 

  另一隻蚱蜢的頭部探出瓶子,它的觸角晃動,想把前腳也伸出瓶子

,準備起跳。尼克抓起它的頭部,固定它的身體,將細長的魚鉤從它的

下顎刺入,穿過胸部,直到它腹部的最後一節。蚱蜢用前腳抓住魚鉤,

吐出褐色的汁液。尼克將它拋入水中。

 

  尼克右手持桿,放釣魚線,蚱蜢在急流中拉扯著魚線。他用左手將

魚線從捲線軸鬆開,讓魚線自由釋放。他看見激流水花中的蚱蜢快速消

失在視野外。

 

  魚線被拉扯,尼克用力拉動緊繃的魚線,這是他的第一次機會。握

著彷彿活起來了的釣竿,他一邊對抗激流,一邊用左手收線。釣竿猛烈

彎曲,代表另一端的鱒魚也逆流抵抗著。尼克知道這隻鱒魚不大。他將

釣竿立起,桿身在拉扯中彎成弓形。

 

  他看見鱒魚在水中掙扎,身體和頭部在變幻的水流中時隱時現。

 

  尼克的左手用力拉線,另一端鱒魚的逆流對抗已漸顯疲態,被緩緩

拉出水面。牠的背部在清澈河水和碎石的輝映下顯得斑斕,側面則在陽

光照射下閃耀。尼克將釣竿夾在右臂,彎下腰來,將右手伸入水中。他

用沾濕的右手抓住掙扎不已的鱒魚,將魚鉤從牠的口中解下,接著將牠

丟回水中。

 

  鱒魚在水中搖搖晃晃了一陣,才安棲在底部的石頭旁。尼克伸手摸

牠,手肘以下都浸在水中。鱒魚在流動的水中靜止不動,下方是河底的

碎石,身旁則是一塊石頭。當尼克的手指碰到牠在水下光滑而冰涼的身

子時,牠便消失了,消失在水底的陰影中。

 

  牠沒事,尼克心想,牠只是累了。

 

  在觸摸鱒魚之前,尼克先將手沾溼,如此便不會破壞覆蓋鱒魚表面

的黏液。如果用乾的手碰觸鱒魚,某種白色的真菌就會攻擊失去保護的

區塊。幾年前,尼克曾在一條擁擠的溪流釣魚,他的前方和身後都是飛

蠅釣的釣手。河水沖來一陣陣的死魚群,都是受到白色真菌的襲擊,有

的卡在石縫間,有的則腹部朝上地漂浮在水池中。尼克不喜歡和其他人

一同釣魚,只要對方不是同伴,就會破壞一切。

 

  尼克沿著河床緩緩向下游走,河水在他的膝蓋以下。他穿過五十碼

的淺水區,再往下則是成堆橫跨溪流的浮木枝幹。他沒有裝上新的餌,

而是握著釣竿涉水前進。他肯定自己能在淺水區抓到幾隻小的鱒魚,但

他不想這麼做。在這個時間,淺水區是不會有大型鱒魚的。

 

  水位急遽上升,淹到他的大腿,冷冽刺骨。前方的倒樹形成水壩,

水面平滑而深沉,左手邊是草地的邊界,右手邊則是沼澤。尼克背抵著

水流,從瓶子裡取出一隻蚱蜢。他將蚱蜢穿過鉤子,吐了口口水,以求

好運。接著,他從捲線器拉出幾碼的魚線,將蚱蜢向前拋出,投向湍急

黑暗的河水。蚱蜢向下漂向倒樹堆,釣線的重量將它扯入水中。尼克右

手握著釣竿,讓釣線滑過指間。

 

  釣竿一陣拉扯。尼克一拉,釣竿便彷彿活了起來,充滿威脅。竿身

被拉彎,魚線緊繃,水面下拉扯的力道很沉重,也很危險。尼克知道再

不放手,隨著拉扯的力道增強,腦線便很可能斷掉,於是鬆手放走魚線。

 

  魚線被急速拉扯,捲線器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發生的太快,尼克沒

有時間檢查,魚線不斷被拉出,而捲線器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捲線器的

軸心露了出來,尼克的心跳幾乎要興奮地停止,他的背和大腿靠著冰冷

的河水,左手拇指用力撥動捲線器。要將拇指伸進飛蠅釣竿的捲線器著

實不容易。

 

  當他加壓時,魚線變得緊繃而僵硬。倒樹堆後,一隻巨大的鱒魚高

高躍出水面。鱒魚躍動時,尼克壓低釣竿以減低張力。但這麼做時,他

察覺張力已經太強,魚線被拉扯得太過緊繃。當然,腦線已經斷了,尼

克不會誤判這種釣竿失去拉力的感覺。接著,釣竿和魚線變得鬆弛。

 

  尼克感到口乾舌燥,心情低落。他捲起魚線。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

的鱒魚,那種重量和力道不應該被人類所捕獲。牠跳躍時的雄偉身型,

簡直如鮭魚般壯觀。

 

  尼克的雙手顫抖,只能緩緩地捲線。方才的刺激太過強烈,他隱約

感到難受,似乎應該坐下休息比較好。

 

  腦線連接魚鉤的部分斷了,尼克拿在手裡,想像那隻鱒魚在河底的

某處,穩穩地靠著碎石。或許牠在黑暗的深處,藏身倒樹的下方,魚鉤

還卡在下顎中。他知道鱒魚的牙齒最終能磨斷鉤線,但魚鉤會嵌入牠的

下顎。那條鱒魚想必很憤怒,任何有牠那樣體型的生物都會感到憤怒。

那是一條鱒魚,被札札實實地鉤住了,札實地像石頭一般。牠一開始也

像石塊,接著開始奮力掙扎。老天見證,牠真的好大。老天見證,牠是

我一生見過最大的鱒魚了。

 

  尼克離開河道,回到草地上。他站著,讓水從他的褲管和鞋子裡流

出。他的鞋子濕透了。他走到倒樹幹上坐下,一點也不想逼迫自己。

 

  他在水中晃動鞋子裡的腳趾,從胸前的口袋掏出一根菸。他點了菸

,將火柴丟到倒樹下的水中。火柴在急流裡打轉時,引得一隻很小的鱒

魚浮出水面。尼克笑了。他會先抽完這根菸。

 

  他坐在樹幹上,抽著菸,讓陽光曬乾身體,背上一片暖意。前方的

河水很淺,蜿蜒地流入森林裡。水面波光粼粼,流過被沖刷得光滑的大

石塊。沿岸生長著雪松和白樺,樹幹都被陽光曬得溫暖。傾倒的樹幹沒

有樹皮,被沖刷成灰色,坐起來很舒服。

 

  慢慢地,失望的感覺褪去。當讓他肩頭僵硬疼痛得刺激過後,失落

感來勢洶洶,褪去得速度卻很緩慢。現在已經沒事了,尼克把釣竿橫放

在樹幹上,在腦線上綁了新的魚鉤,用力拉緊,直到打成死結。

 

  他裝上魚餌,撿起釣竿,走到倒樹堆邊上,想找地方踏入不太深的

水中。樹幹的下方和遠方有較深的水池,尼克沿著較淺的河床繞行,來

到沼澤邊緣,這才下到淺水處。

 

  在他的左手邊,草地漸漸被森林取代,交界處有一棵橫倒的榆樹。

大樹在暴風雨中被連根拔起,樹冠倒在森林中,根部則結滿泥土,雜草

叢生,形成一堵堅實的河堤。河水從倒樹旁流過,從尼克站的地方,可

以看見河床較淺的淤泥被侵蝕出一道道深溝。他的腳邊則布滿卵石,更

遠處還有些巨石散落著。河水繞過樹根處,河床的溝槽中長滿隨著水流

搖曳的綠色水藻。

 

  尼克甩動釣竿,從肩膀後方向前揮去,魚線劃出弧線,末端的蚱蜢

落在其中一道長滿水藻的溝槽上。一隻鱒魚咬住蚱蜢,上鉤了。

 

  尼克遠遠舉著魚竿,對抗著激流向後拉。鱒魚向下掙扎,拉彎了釣

竿,尼克小心地將牠拉出危險的水藻叢,拖進開放水域中。尼克緊握著

在水流中顫動不已的釣竿,將鱒魚越拉越近。鱒魚抵抗著,但不斷被拉

近,魚竿有時被水下的掙扎扯彎了,但牠逃脫不了。尼克緩緩轉向下游

,讓牠的掙扎趨緩,他將釣竿舉過頭,引導鱒魚游入網中,再將魚網舉起。

 

  網中的鱒魚沉甸甸的,隔著網子可以清楚看見牠斑斕的背部和銀色

的側面。尼克將魚勾取下,手中的鱒魚很沉重,下顎巨大,鰓部不斷起

伏,拿起來感覺很好。他將鱒魚放入間上背著的麻袋中,袋子下方垂在

水裡。

 

  尼克讓袋口對準水流,使袋中注滿水。他將袋子舉起,底部還是留

在水中,河水從側邊溢出。袋子底部是那隻巨大的鱒魚,在水中活動著。

 

  尼克向下游走,袋子垂在他前方,拉扯著他的肩膀,大部分都沉在水中。

 

  天氣越來越熱,太陽曬得他的後頸熱辣辣的。

 

  尼克已經抓到一隻很棒的鱒魚,他無意抓太多。此時的河水又寬又

淺,河的兩岸都是樹林。近午的陽光照著左岸的樹林,在河面投下短短

的陰影。尼克知道每個影子下都有鱒魚潛伏。到了下午,當太陽翻過山

丘後,鱒魚會游到另一側陰涼的樹影中。

 

  體型最大的鱒魚會棲息在接近河岸的水中,幾乎只要站在黑河的岸

邊就能輕易拾起。太陽下山時,他們就會游入水流中。唯有在太陽即將

西沉,光輝使河水眩目時,你能在水流的任何地方捕獲大型的鱒魚。但

那個時刻幾乎無法釣魚,水面會向鏡子般反射陽光,使人盲目。當然,

你能在上游處釣魚,不過在黑河或這條河中,這意味著你必須待在深水

中,承受著激流。在上游釣魚沒有樂趣可言,特別是在這樣的激流中。

 

  尼克沿著淺灘走,在橫木礫石間尋找深潭或洞穴。緊鄰著河岸有棵

山毛櫸,樹幹垂入水中。流水沖入枝葉下方,那樣的地方總會有鱒魚棲息。

 

  尼克無意在洞穴中釣魚,他知道魚鉤一定會被枝幹卡住。

 

  不過洞穴看來很深。他丟下一隻蚱蜢,讓水流將它吞噬,捲入低垂

的枝幹下方。魚線被用力扯動,尼克奮力一拉。那隻鱒魚半身被拖出水

面,在枝幹間翻滾著。魚線卡在枝幹間,尼克用力拉扯,鱒魚便掙脫了

。他捲回魚線,將魚鉤握在手中,繼續向下游前進。

 

  在前方接近左岸處,橫躺著一根巨木。尼克發現巨木是空心的,河

水平順地穿過空洞,只在兩端激起小小的水花。水越來越深。空心巨木

的上部是乾燥的灰色,半隱在陰影中。

 

  尼克取下蚱蜢瓶的軟木塞,一隻蚱蜢攀附在上頭。尼克將蚱蜢抓起

,穿過魚鉤,拋了出去。他將釣竿遠遠伸出,讓落在水上的蚱蜢被水流

帶入巨木的空心中。尼克降低釣竿,讓蚱蜢漂浮。釣竿被猛力一扯,尼

克拉竿對抗那股力量,感覺自己好像快被巨木的空洞吞入。在頑強的抵

抗中,他試著將大魚逼出。

 

  魚線鬆弛,尼克以為鱒魚掙脫了。接著他看見牠,就在咫尺之外的

激流中擺著頭,試圖擺脫魚鉤。牠的嘴巴緊閉,在清澈的水流中對抗著

魚鉤。

 

  尼克的左手控制收放魚線,右手揮動釣竿,讓魚線繃緊,試圖將鱒

魚引導向魚網。但鱒魚消失在視野之外,只有魚線上下晃動著。尼克在

水流中與牠對峙,讓牠擺動身體,抵抗著魚線的拉力。他將釣竿交到左

手,慢慢將掙扎的沉重鱒魚拉向上游,讓他被水流推入漁網。他將鱒魚

拉出水面,牠的身形在網中呈現半圓,網子滴著水。尼克解下魚鉤,將

鱒魚丟入袋中。

 

  他解開袋口向內看去,兩隻大鱒魚都還活著,在水中游動。

 

  尼克穿過逐漸加深的河水,涉水來到橫木邊。他將揹在肩上的袋子

解下,提出水面時,袋中的鱒魚不斷掙扎。他將袋子掛好,確保鱒魚在

水面下。接著,他爬上橫木坐下,水從濕透的褲子和靴子流入河中。他

在樹蔭處放下釣竿,從口袋裡拿出三明治,沾了些河水,沖走麵包屑。

吃過三明治,他把帽子浸入水中,裝滿了水,仰頭喝下。有些水從帽子

的布料透出,流回河中。

 

  陰影下的橫木很涼爽,尼克掏出菸,劃了一根火柴想點菸,但火柴

只在橫木灰色的樹皮上劃出一道凹槽。他向橫木邊緣探去,找到一塊較

硬的部分,這才點燃火柴。他坐著抽菸,欣賞著河水。

 

  前方的河道漸窄,緩緩進入沼澤。河面變得深邃光滑,生長著雪松

的沼澤看起來則如土地般堅實。雪松林很茂密,雪松枝幹堅固。要徒步

穿越這樣的沼澤幾乎不可能,松樹的枝幹垂得太低,如果不貼著地面匍

匐前進,便會寸步難行。要粗魯打斷枝幹也不太可行。難怪沼澤的生物

型態如此了,尼克心想。

 

  尼克不禁後悔自己沒帶甚麼書來讀。此刻的他渴望閱讀。他並不想

走入沼澤中。他向下看著河水,一棵巨大雪松橫倒在水面,倒樹後方便

是沼澤了。

 

  尼克此時不想進入沼澤。他可以感覺到腋下以下,河水慢慢變深,

要在不可能釣魚的地方捕捉大型的鱒魚。沼澤裡,河岸光禿禿的,雄偉

的雪松遮蔽頂上的天空,陽光無法穿透,只投下斑駁的亮點。要在又深

又急,而且陰影重重的水域釣魚,結果肯定是場悲劇。尼克不希望如此

,他今日無意再向上游探索了。

 

  他取出折疊刀打開,插進倒樹幹,接著拉起袋子,伸手抓出其中一

條鱒魚。他握住接近魚尾的部分,還活著的魚不太好掌控。他用力將鱒

魚砸向樹幹,鱒魚顫抖了片刻,漸漸僵硬。尼克將魚放在樹幹上的陰影

中,接著用同樣的方式打斷另一隻魚的頸部。他將兩隻魚並排放著,兩

隻很棒的魚。

 

  尼克清理著兩隻魚,從魚鰓出一路剖開到下顎前端。所有的內臟器

官、魚鰓和舌部都被一股腦拉出。兩隻魚都是公的,灰白色的長條狀魚

白光滑而乾淨。所有的內臟都很緊實,被俐落地取出。尼克把內臟帶到

岸上,讓水貂享用。

 

  他在河水中清洗鱒魚,當他將牠們放回水裡時,牠們看起來彷彿又

活了過來。牠們的色澤還沒褪去。他洗淨雙手,將魚放在木頭上風乾。

接著,他將袋子鋪在木頭上,用袋子把魚裹成一綑,放在漁網中。他的

刀還插在樹幹上,他把刀子在上頭抹乾淨,放回口袋中。

 

  尼克站在橫木上,手持釣竿,漁網沉甸甸地掛著。接著,他踏入水

中,走向岸邊,激起陣陣水花。他爬上岸,一路劈砍著林間雜木,走向

高地。他要走回營地。他回頭望去,河流已隱沒在林間。來日方長,他

還有許多在沼澤釣魚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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