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ieh Tracy的譯世界

巴拉圭見聞錄

東方市速寫

　　對東方市的第一印象──土土、亂亂的。

　　東方市倚著丘陵建立，通過海關後，就是個大上坡。這個山坡讓

我們每次要過橋到巴西，都走得心情愉悅，回程時卻疲憊不堪。在東

方市，要走一段平路幾乎是不可能，難怪Roxi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時，

特別告訴我那裏的路非常平順，而來自台灣的我卻沒甚麼感覺。

　　馬路很寬，卻沒有分車道，也不見交通號誌，因此人車混亂。除

此之外，還有許多攤販，搭起塑膠棚。摩托計程車、一般計程車、公

車、小貨車都匯聚在此。行人更是恣意地穿梭，扛著血拚的成果。

　　馬路雖是柏油路，卻積滿黃沙塵土。風一颳，沙塵混雜著汽機車

的廢氣，和不知哪來的燒塑膠的氣味，真讓人感到呼吸困難。

　　左右兩側都是購物中心，右邊的大樓是名叫「蒙娜麗莎」的百貨

公司，是巴拉圭最大的。其商標就是達文西的名畫蒙娜麗莎，不知道

有沒有版權問題（不過好像也沒人在乎啊）。廣告打的很大，在巴西

的瀑布市就可以看到大型的看板。

　　東方市整體的天氣和南台灣很像，又濕又熱，即便造訪時是冬天

，也幾乎都是短袖打發。過午時天色驟暗，悶雷陣陣，大雨傾盆，卻

又旋即雲開日出。

    泥濘的街道、混亂的建築、熙來攘往的行人，就算在巴拉圭待了

十幾天，卻還是無法感到舒適自在。

    路上行人都不帶包包，隨時要保持警醒，關注四面八方，錢緊緊

揣在口袋裡。有時會抱怨台灣，此時才覺得，能安心走在路上就是一

種奢侈啊！

    巴拉圭很容易停電，我到達的那個下午便跳電了三次。此外，這

裡的水據說是礦物含量豐富，非常地滑，洗澡時總讓人分不清肥皂有

沒有沖乾淨。

海盜與購物之都

　　東方市的特色是甚麼？一是東方人，二是大賣場，三是盜版商品。

　　除了華人之外，東方市也有不少韓國人、日本人和阿拉伯人。相處

久了，大家多少會稍微認識彼此的語言，為了能暢所欲言（說壞話的意

思），會為各國人取個代號──巴拉圭人稱為圭人，韓國人是泡菜，阿

拉伯人是沙漠人，日本人則比較閉鎖，不太有互動。

　　百貨公司、賣場乃至於公寓大樓的所有人通常是東方人，也會取個

很東方名字，例如照片的「來來百貨」、Cris住的「環球大樓」、日本

人的「富士大樓」。

　　不同國家的人也帶來各自的飲食文化，有韓國烤肉、日本的丼飯壽

司、沙漠人的小餐館、中國式的麵食。某幾天晚上，我們到台灣小吃店

吃飯，吃的是臭豆腐、米血、滷味、炒飯。老闆是台灣過來的，店員卻

多半是圭人，我們邊喝著巴拉圭啤酒，配台灣小吃，別有一番風味。

　　沙漠人有自己的超市，賣不同的香料，還有水煙壺、禱告的墊子等

。有一間台灣超市，賣台灣的泡麵、調味料、餅乾糖果，所有的東西來

到這裡後價格翻倍，吸引力似乎也倍增。

　　前面提到，城市裡的資產階級幾乎都是外國人，圭人的經濟狀況普

遍不好，很多住在市郊的土屋裡，甚至連自來水和電都沒有。若不為人

幫傭，他們便會當起街頭的小販。

    猛然一看，你會很驚訝，因為塑膠棚裡賣的都是名牌──Nike、

Adida、Gap、Puma，各式各樣的知名品牌。而且和中國的山寨不同，他

們可不管版權，不會刻意改幾個字母、變一下方向甚麼的。他們直接把

商標印上去，還會信誓旦旦地聲稱自己賣的絕對是正版，價格也和正版

有的拚。

　　聽說，就算在百貨公司或門市，也不能保證買到的就是正版。曾經

有一間掛了Nike商標的店面出現，上官網一查，才發現根本沒有在巴拉

圭設點。有兩間百貨公司都有賣阿拉伯烤肉的店，無論配色、菜單、裝

潢、店名都如出一轍，實際上卻毫無關係。有人在巴西開了間店，經營

得很成功，某天便聽到風聲，有人在巴拉圭幫他開起「分店」。諸如此

類的故事，層出不窮。

僑校和教會

　　東方市的華人生活大都以僑校和教會這兩個地方為中心，孩子們平日

在僑校學習中華文化，建立身分認同，假日則在教會認識朋友，參加育樂

活動。

　　中山僑校創立已經二十八年，位於一棟不起眼的公寓大樓二樓，內部

的裝潢和台灣的補習班很像，除了上課外，也會舉辦話劇表演、遠足等活

動。

　　巴拉圭的學校只上半天課，中午放學後，華人的孩子就會到僑校繼續

，主要以國文和數學兩科為主，用的都是台灣的課本。近來，華文地位越

來越提升，許多圭人、沙漠人也開始將孩子送到僑校。

　　Cris說，圭人學校的教材內容都很簡略，僑校的學生很容易拿高分，

除了西班牙文之外，都能名列前茅。僑校按照年級分班，每班大概五六人

，時常這五六個同學就這麼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學生們高中畢業有幾個

選擇：先打工一年，存大學學費；以僑生身分申請台灣的大學；先到台灣

讀一年僑大先修班；申請巴西或阿根廷，或其他國家的學校。

　　舅媽是中山僑校的老師，同時要教小學、國中、高中的國文數學，上

班時間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八點多。舅舅下班時也會去兼課，教物理化學。

　　機會難得，舅媽讓我在僑校和學生們上了兩節課，分享讀書和寫作文

的技巧。僑校的學生感覺比台灣的單純些，要他們以「難忘的旅行」為主

題練習記敘文，有個小子說去過智利，問他智利有甚麼，吶吶地答不出來

，旁邊的損友一直慫恿他：「有馬丘比丘（其實是在祕魯）！」另一個說

是巴西的聖保羅，印象最深刻的是：女生很漂亮。

　　和僑校相比，教會提供的連結又更緊密些。東方市的華人教會有兩間

，舅舅一家去的是橋頭教會，在湖邊比較好的一區。

　　到巴拉圭的第一個周末，我便和舅舅一家一起參加聚會，也感受到教

會濃濃的人情味和溫暖。甫下車，就有許多人和舅舅舅媽打招呼，看到久

違的Cris，更是又驚又喜，噓寒問暖。在舅舅的介紹下，大伙也很熱情地

問候我，關心我適不適應、喜不喜歡巴拉圭（很適應，呃，還好）。

　　牧師是台灣過去的，有意思的是，他全程用台語講道，而一旁有個年

輕人同步口譯成國語，投影幕上也有字幕。聽著他用台語高喊耶穌、上帝

、救恩等，而台下眾人則或說國語，或說台語地低聲禱告。接近尾聲時，

介紹初到教會的訪客，也關心會重的一些近況，眾人都報以衷心的掌聲和

祝福。

　　許多人在離鄉背井前是不信教的，一開始只為了融入社群、認識朋友

才加入教會。異鄉的孤單和困難中，他們慢慢在教會得到安慰，於是敞開

。也許宗教的教義不那麼重要，而是找到歸屬，找到能互相扶持的家人。

　　華人的圈子本來就不大，在教會則更感受到彼此間的緊密連結。每個

人都認識彼此，會關心對方的家人和事業近況。忍不住會想，也許就是在

這樣單純而充滿愛的環境下，Cris和Kevin才會養成如此開朗純真的好個性吧!

　　教會有設置廚房，各家輪流準備主日的午餐。有個大的烤箱，特殊的

日子會有烤肉派對──豪邁的巴拉圭式烤肉，爐火燒地通紅，肉汁閃著光

芒，白煙和香氣裊裊，香腸和肉排一大盤一大盤地端上。和台灣的烤肉不

同，他們不烤甜不辣、米血、青椒之流，就只有大量的肉類而已。

　　七月初，教會整修了球場，為了八月中的週年活動舉辦各類球賽。說

是球場，其實只是車庫而已，架了兩個籃框便可以比籃球，搭起網子就是

羽球場，而室內有兩張桌球桌。Kevin和幾個朋友組隊參加籃球賽，晚上總

會到教會練習，一群年齡和身高都差異不小的男孩在場上熱血地奔跑。喜

歡打球的舅舅負責籌備桌球比賽，除了教會的孩子、華僑團體，甚至還邀

請了日本人和圭人共襄盛舉。

興盛與蕭條

　　曾經，巴拉圭是個遍地商機的地方，而吸引許多人，我舅舅就是其中之

一。那時世界的經濟還未衰退，處處都是開發和創新，而巴拉圭的政府又不

太管事。回憶榮景，舅媽說，所有的商店都要多聘人手來數錢，算完的現金

就用布袋裝著，一包包堆在倉庫，幾乎沒有空拿去銀行存，一個週末要進帳

百萬絕非難事。

　　這種可說病態的繁榮也造成一種特殊現象──消防隊在趕到火災現場時

，第一件事不急著灑水，而是談價格，滿意了才會開始打火。他們開出的價

碼動輒上百萬，但事主似乎總能接受，顯然，不救的損失遠高於此。

　　Cris帶我去百貨公司時，也感嘆著，不過才六、七年前，所有商場都門

庭若市，可比台灣周年慶的熱鬧。如今，卻只有小貓兩三隻，有些專櫃甚至

就不開門營業了。只有美食街狀況稍微好一些，但台灣小吃的老闆也說，生

意大不如前。

　　幾年前，海關排隊通關的車潮總要堵上幾個小時，我這次拜訪，卻幾乎

沒有塞到車。以前還要限制「血拚團」的人數，如今似乎也沒必要了。

　　巴拉圭是個缺乏基礎建設的國家，幾乎沒有自己的工業，靠的只有與鄰

國的貿易走私。如此一來，在普遍的低迷中，他們很難開出一條生路。加上

執政者只顧自身利益、資本把持在外來者手中、教育程度低落等問題，我在

這裡感受到一種絕望，一種無論怎麼努力，都難以翻身的無助和憤怒。所以

會有犯罪、毒品，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似乎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選項。

　　經濟繁榮時，巴拉圭的治安就不好，如今更是每況愈下。在路上，行人

不會帶任何顯眼的包包。所有的大樓都裝著鐵門，警衛帶著手槍或獵槍，態

度看來很輕浮，槍口隨意地指著地上，有點可怕。

　　聽說，偷竊和打劫在這裡是家常便飯。舅舅被搶過兩次──第一次是在

步行到教會的途中，歹徒拿著刀把舅舅壓在地上，逼他交出錢包。舅舅說，

還好他的錢不放錢包，而是在貼著地面的褲子口袋裡，所以損失不大。第二

次在車上，歹徒用槍指著舅媽，要車上每個人的包包。舅媽說當時很可怕，

尤其那歹徒似乎是新手，自己也很緊張，手一直發抖，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誤

觸板機。

　　「巴拉圭的搶匪比較不可怕，他們膽子小，大部分是在街上臨時起意，

也不太會傷害人。」舅舅分析道，「真正可怕的是巴西人，他們會有規劃，

下手又夠狠，搶到的不滿意會打人出氣，會闖進房子裡強盜殺人。」

　　車子即便是停在熱鬧的路邊，窗子也很容易被打破。有次舅舅不過是把

羽球拍留在車上，車窗就被砸了，拍子被偷走。

　　搭巴士或公車也很危險。Cris的巴拉圭老師就曾經遇過──有兩個歹徒

分別從前後門上車，要脅乘客交出財物。在巴西，則聽說長途巴士會被持槍

的強盜攔下來，要乘客和司機都下車，甚至剝光衣物，就這麼丟在荒野，開

車揚長而去。

　　為了安全，Cris和幾個同學從小就一起包計程車上學。有不少計程車專

門做這種生意。即使是步行範圍，有時還是會選擇開車。

東方市的湖

　　東方市有個不小的人工湖，是當地人休閒運動的好地方。繞著湖邊走完

一整圈，大概要一小時。我造訪時，湖邊種了不少樹木，鋪設步道和自行車

道，還有幾個廣場，有運動器材和遊樂設施。

　　舅媽說，這些都是年初才整修的，似乎是電廠與巴西的合約到期，重新

簽訂，於是得到一筆錢。也有一說，和新任的總統有關──這新總統名聲很

大，是個毒梟，卻真的有點作為。選出一個毒販總統，這也是巴拉圭奇妙的

魅力吧！

　　整修前，湖邊是泥土小徑，雜草叢生，警察騎馬巡邏。原本我很期待能

看見騎警，可惜現在已經改成騎鐵馬了。帥氣的女警在我和Cris偷玩兒童遊

樂設施時出現，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們年紀太大，不能玩這個。

　　施工不算完善，有條小路舖到一半就沒了，一堆土被留在路邊，有個有

才的路人在上頭雕出幾個頭像。

　　步道旁裝了一排路燈，仔細一看，燈罩卻都被打破，燈泡被拔走。這些

燈泡只裝了幾天而已。舅舅感嘆說，圭人太窮，連燈泡也要偷。或許他們還

沒有準備好，有太好的公共設施也只是浪費了。

　　平日清晨和假日，舅媽都會去走湖。湖邊的治安基本上不用擔心，隨時都

有些人，警察巡邏得很頻繁。假日時，更有推著嬰兒車的父母、牽手的情侶、

一起騎車的孩子們。廣場上有街頭藝人表演，拋拋球或瓶子、踩採單輪車之類

的。根據我的觀察，他們能拿到的錢並不多。

照片的故事

DHL小插曲

　　我有個小小的野心，要從拜訪的每個城市各寄出一批明信片。在阿根

廷和巴西的觀光區，這並不難，甚至連代寄的服務都有（雖然成功率多高

不得而知）。在東方市卻有些困擾──根據Cris的說法，巴拉圭沒有郵務

系統，只能靠跨國的快遞公司，例如DHL，在東方市有一間。

　　下午一點多抵達門市，小小的房間裡有三個窗口，也有三個員工，卻

只有一個在運作，另外兩個看不出來到底忙不忙，總之事不關己的模樣。

抽了號碼牌，看看還差五號。正想著應該不會太久，Cris說我們可以去街

上逛逛，有得等了。

　　等了多久呢？兩個多小時。文具店逛了兩三圈，街上來回走了幾趟，

不想回到那悶熱的房間，看那些不疾不徐的員工，按照自己的步調慢慢來。

　　這效率還不是最扯的，中途被插隊也罷了，終於輪到我詢問能不能寄

明信片，對方一副相當困惑，在電腦上查了半天才不太肯定地說可以。我

問能不能寄到台灣，他又查了半天，更不確定地說可以。

    多少錢？一百美元！

　　不可置信，Cris再三確認，不是一百阿根廷披索嗎？

　　是美金，於是，明信片計畫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