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05~07.07 陰冷，次二日雪
出發前，Cris問我有沒有甚麼非去不可的地方。我說，冰川吧，
可以看到雪更好。旅行社一度說，這個時期是淡季，如果天氣不好，
很可能會困在旅館裡，甚麼也看不到。
幸好，最後一刻仍決定成行了。有意思的是，本來說是淡季的旅
行社，在下訂時卻改口說已進入旺季，要多收一點錢。沒辦法，時間
緊迫（其實就是七月三日啊），再等下去真的進入隆冬就不好了，只
得咬牙同意。
從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機場出發，我們的航空公司是阿根廷航空，
搭小型的國內線飛機。相鄰的登機口是往伊瓜蘇瀑布的，人聲鼎沸；
相較之下，我們的候機室稀稀落落，真的不是旺季啊……
隨著飛機上升，下方的街道越縮越小，真的工整得好似棋盤。
四個小時左右的飛行很平穩，機上點心是土司夾起士，竟出乎意
料地合我的胃口。雖然會暈機的Cris覺得飛行很痛苦，我卻開始有點
飛上癮的感覺了──輕飄飄的感覺、微冷的機艙、驚喜（嚇）的飛機
餐，以及對目的地的期待。
高度開始降低，窗外不再只有一片蒼白雲霧。巴塔哥尼亞高原的
黃褐色土地荒蕪而綿延，點綴一漥漥泛著銀光的水，偶有起伏丘壑，
大都一片平坦。廣袤的荒原上，竟一點人跡也沒有，看不見任何建築
物或道路，不禁讓人好奇，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到底是怎麼個偏遠地方
呢？
聽見有人用西文驚呼了甚麼，然後我看到了──冰山和冰川，白
茫茫的映著晚霞。即便距離遙遠，也可以看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鑿
下遒勁的線條和稜角。不禁想起紅樓夢的結局，「白茫茫的世界真乾
淨」，大約就是如此吧。
我們降落的小鎮叫El Calafate，位於阿根廷西南部的聖克魯斯省，
坐落在巴塔哥尼亞高原的阿根廷湖畔，可以說是冰川國家公園的門戶。
小小的航站孤單地佇立在荒原中，四周還是不見屋舍人煙。從地圖
上可以看出，El Calafate真的是個小地方，一條主要的馬路，幾間旅
館餐廳，小診所和教堂，差不多就這樣了。
機場到鎮上是半小時左右的車程，才下午四點，天色就已經有些灰
暗。旅館不大，很溫馨的感覺。進房第一件事就是開暖爐，真的是這輩
子第一次使用暖氣設備啊！第二件事？吃泡麵囉。為了這趟旅程，我們
在首都的中國城買了一些中國和當地的泡麵。只能說，台灣泡麵花招百
出，這裡的泡麵則很單純，我吃的起司義大利麵就只有起司味和番茄味
的調味粉和麵而已。
五點，我們決定出門觀光，於是特地換上了大衣。和旅館櫃檯問了
路，拿了地圖，就開始探險了。
體感溫度上，似乎沒有想像的冷，我和Cris還開玩笑說，可惜舅媽
怕冷沒一起來，沒那麼誇張啊──當然，其實看到結冰的路面，我們應
該要有所警覺的。
小城裡行人不多，細看之下，都是和我們搭同一班機來的熟面孔。
當晚洽是美洲盃足球決賽，每一間店都開著轉播，店員看來完全無心招
呼客人。難得有間店沒有開電視，一問年輕的女店員，原來是覺得裁判
的判決太不公平，一氣之下才把電視關了。
不知何時開始，一隻蓬頭垢面的白狗一直跟著我們，大概是我們拿
著超市買的餅乾吧。後來又來了一隻黑狗，也只是默默跟著，亦步亦趨
。三兩口把餅乾吞下肚，袋子丟掉，牠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倒又招
來一個同伴。我們快牠們也快，我們慢牠們也慢，乍看之下很無害，卻
又讓人摸不清來意。一直到我們走進一間餐廳，牠們才慢慢散去。
在餐廳裡，又是另一種冒險。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時，吃飯一直是舅媽
張羅，一來點餐沒甚麼顧忌，二來不用思考小費。打開菜單，我們立刻明
白這是昂貴的觀光客餐廳，可都坐下了，外頭溫度直降，又有狗群徘徊，
實在也不想起身離開。
討論後，辛酸的點了一份主餐、一份沙拉和一瓶飲料，印象中價格大
概可以吃三次陶板屋啊。還好餐廳裡布置很溫馨，姑且當作是吃個氣氛。
到了離開之時，我們開始討論小費的給法──該不該給，給多少（幸
好在場應該沒有別人聽的懂中文）。賬單上已經有「餐盤費」這個多收的
項目，但和小費或服務費似乎又不太一樣。Cris說，我們可以參考別桌的
作法，無奈觀察上諸多不便。最後，咬牙決定：給！給10%！
總覺得服務生看到小費的表情很微妙。
小城裡有一條觀光客的街道，兩旁都是手工藝品的攤位，但時間有點
晚了，只剩下一兩間亮著，賣的是圍巾、手套等羊毛製品，或是帶著點當
地原住民風味的木雕石雕。我們兩人越走越冷，腳趾都麻木了，於是草草
結束，回到旅館。
第二天早上，鬧鐘在八點整響起，窗外一片黑暗。推開窗戶一探，
氣溫又降了，地面上一片白茫茫的──是雪，細柔的雪花無聲地緩緩降
下。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看到真正的雪，第一次是在黃石國家公園。
原來驚喜的感覺不會變淡，冒著寒冷，也要走在濕軟的積雪中。搖
一搖樹枝，讓雪片撒下；挖一瓢積雪，仔細搓成雪球；捧一堆雪，慢慢
堆成小雪人……
聽當地人說，這場雪是這個冬天的初雪，也真幸運，被我們遇到了
。氣溫不夠低，雪花還帶著濕氣，手套一下子就濕了。
旅行社的車穿過黑暗來接我們，車上一張張熟面孔，這時便會感受
到這個城鎮的小，走著總會遇到搭同班飛機的旅伴。已經接近十點，天
卻絲毫沒有要亮的意思，除了車燈照映出兩側的凍土，閃著銀光外，甚
麼也看不見。
四十分鐘後，我們來到冰川國家公園入口。阿根廷的國家公園門票
有不同的收費標準──外國人兩百六十阿幣（大約美金二十元）、本地
人免費。
莫雷諾冰川（Glaciar Perito Moreno）發源於安地斯山脈，週期性
地向阿根廷湖前進。山頂終年冰凍的水體受到重力牽引，以極緩慢的速
度下移，有時甚至一年只行進數公分。
冰川形成天然的屏障，如水壩一般，將阿根廷湖分割成兩個部分。
天色已亮，卻仍灰濛濛的，白霧盤踞在頭頂上方。黑色的丘陵、枯
黃的荒地、灰暗的湖水、茫茫的霧，黯然的景色彷彿一幀畫框，襯出其
中藍的出奇的冰。遠遠地看不出冰的盡頭，靜靜的冰體似乎沉睡著，在
時空中凝結。
車子載著我們到港邊，乘上快艇，趨近一窺冰山的廬山真面目。
空蕩蕩的湖面開始飄過浮冰，每個都像一尊小雕像。
寒氣撲面，感覺先是從冰箱冷藏室踏進冷凍庫，接著再進入冰窖裡
。站定在船頭不到五分鐘，再想走動時，腳趾已經麻木了，露在外頭的
手指也不太聽使喚。溫度太低，連相機和手機也不靈光，一直自動關機。
遠看低矮的冰體，近看宛如一道高牆。平時看慣了的冰塊是透明的
、平滑的，這塊巨大的冰卻充滿稜角紋路，彷彿有工匠握著巨型刀斧，
一刀一畫的鑿刻，每個裂隙都透露著遒勁的力道。
遠看一片白茫茫的冰川，近看是各種深淺不一的藍。上層是晴天的
顏色，冰脊近乎透明，厚處是海水的碧藍，冰角是灰藍色……，而這漸
層裡，還有更多難以言喻、形容不出的色澤，似乎看大半天也不會膩。
冰川真的在流動嗎？我猜大家心裡都帶著同樣的問題，尤其想起車
上導遊給我們看的地圖，千百年前冰的前緣還遠在山的那頭，湖水還一
望無際。或許對人們渺小短暫的一生，冰河流動的奇景太過浩大了吧！
下船，上山，不過不是爬冰山，攀登冰山是夏季限定的活動。
活動中心位在山頭，下方有一條步道，可以從不同高度觀賞冰川。
若說仰望時像座高牆，俯視時就真的有河川的感覺了。冰體一路綿延到
天際，看不到盡頭。我們走的很慢，也有些沉默，在如此絕景前，我們
的言語多麼有限，多麼多餘。
我們聽見冰川的呼吸──或許是湖水累積的水壓，又或許是溫度變
化，冰川的稜角有時會崩解。隆隆的巨響更勝雷聲，碎裂的冰整片從冰
壁滑下，挾著水霧，帶著萬鈞的氣勢，落入湖水中，霎時激得水花噴濺。
只幾秒鐘的時間，在我們還來不及反應時，聲響又被巨大的寂靜吞沒
，冰川彷彿回到沉睡之中。冰川崩裂幾乎可遇而不可求，沒有絲毫前兆，
我們總要先聽到聲音，才急忙的尋聲發現噴濺的碎冰，再一眨眼，又像甚
麼也沒發生過。
三點多回到小鎮，地上的雪彷彿白色絨毯，不時穿插著幾行小小腳印
，想來是昨晚那些狗兒留下的吧！雪積得很淺，道路上已經出現不少水坑
和泥濘，但廣場空地還是一塊白布，等著我們揮灑。
躺在雪上（不斷自我催眠，這些雪看起來很乾淨！），揮動手腳，起
身後便留下了雪天使。用手捧起一堆雪，稍稍壓成圓球，小心地將周遭的
雪砌上，越滾越大，然後搓個雪球堆上，撿些枯枝石子妝點一下，就是個
小雪犬了。
晚上的目標是昨日錯過的酒吧，在手工藝品街附近，昏黃的燈光、木
造的外牆和招牌都給人溫暖的感覺。酒吧的名字是「Borges & Alvarez」，
這兩人似乎是阿根廷有名的喜劇演腳色。
沿著狹窄的木樓梯爬到二樓，一股暖意將我們包圍。吧檯一旁，整面
牆都是書櫃，最上層則陳列了各種酒類。牆上掛的電視應景地重播著美洲杯
足球賽。
我們坐在窗邊，靠著電暖器，啜著熱可可配可頌麵包。阿根廷的可頌
和台灣不太一樣，口感比較溼軟，灑了不少糖粉，但在氣溫接近零度的地方
，吃著卻覺得格外香甜舒暢。
看到在戶外熟睡的狗兒，我們都想問：你們真的不冷啊？
全身發抖著走回旅館的我們覺得十分羨慕。
冰雪國度的最後一天，迎接我們的是更多的冰和雪，行程表寫著，我
們七點要出發到碼頭，準備踏上四個小時的冰湖巡禮。
一樣天還全黑時出門，一樣飄著小雪，冷到骨子裡了。排隊登船時，天
還沒亮，船艙裡佈置得很溫馨，椅子像電影院一樣，當然先補眠囉！
漸漸地，黑暗退去，開始可以看到深藍色的山脈，籠罩著一層奇異的銀
色光暈。萬籟俱寂裡，只有引擎低沉的隆隆聲，隨著船身輕輕地晃動，有種
彷彿來到了世界盡頭的錯覺。
再過一下子，廣播說可以離開座位，到船艙外看看了。湖面上漂著浮冰
，不只是碎冰，有些看來和車子差不多大，幾乎像是冰山。有些難以想像我
們是在高原上的潟湖，而不是在極圈裡航行。
在吧檯買的熱巧克力撐不到一分鐘，就變成冷飲。以為昨天已經夠冷了
，沒想到雖然沒有下雪，卻還能更冷。手機受到低溫影響，一打開就自動關
機，連相機也變得不聽使喚，拿相機的手一點感覺也沒有。
千萬年前，高山的冰體受到重力牽引，緩緩向下移動，形成冰河。流水
的侵蝕較為激烈快速，因此形成的河谷是Ｖ字形；而冰的行進速度緩慢，會
形成坡度較緩和的Ｕ型谷。以前在地理課本裡讀到的知識一一浮現腦中，若
老師上課時能讓學生們親眼見識，一定能印象永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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